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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回:娇妃子韵戏弱小姑,贤李纨尺笞贾惜春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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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晴雯伴携这惜春主仆,一路亦是胡思乱想,步下痴痴摇摇,也不辨时分,却到底还是到了稻香村。稻香村里掌事奴儿本名素云,却在里头伺候,外头只有个小丫鬟素梅,见是惜春晴雯,便引着到了院子里。

原来昔年敕造大观园,督造者老夫子山子野,本意将此处造就所谓“朱楼环绕杏花村”之返古归农之意,院子外头栽有几百株杏花,那花开时节,漫漫无际,遥幽静远,真似喷火蒸霞一般。再一旁栽些农家扶木,如桑,榆,槿,柘,篱笆外更有一四楞土井,桔槔辘轱灌溉之属,也少少种些菜蔬果品,取个农桑意头。后来依着贾政主意,又做一酒幌,依着村庄样式挂在外头,更养些鹅、鸭、鸡类与之相称。值元春归省,只因黛玉“一畦春韭绿,十里稻花香”一句雅致,便将此处赐名“稻香村”,那贾府上下,自然要上逞其意,便在外头种些香稻。其实这园子虽大,但仅此一处,到底不过几何方圆,种这等农家作物尤其稻谷一类,又能有几亩几渠,不过是穿凿附会,不伦不类。可笑朝廷世人皆是如此,贵人信口一言,下头阿谀奉承,百般丑态,只图巴结,真正是做了官,便做不得人了。只后来元春命解封园林,本是要叫府里姐妹们进去住,再后来弘昼圈禁大观园,收为自己行宫,种稻子这等荒唐事体,自然再没人作来,连那酒幌,也早是不知所踪。

晴雯自领着惜春,进到院子里头,才是要往内室去,却哪成想,里头一身宫裙钗环、两个丫鬟前头引路、李纨带着李玟、李琦、宝琴、巧姐后头送着,居然是情妃可卿走了出来。晴雯忙携着惜春在一边墩身万福,口中只道:“妃子安好。”可卿抬头见是她二人,笑一笑,似有过问之意。晴雯便不等她开口垂询,便低了头道:“是……是袭人姐姐说,今儿天气好,四姑娘也还该来读读书才是,命我领四姑娘过来,可巧遇见妃子,就便给妃子请安才好。”

惜春也是款款万福,只口中娇音淡淡的,也不过多问候,只称呼个:“妃子安好。”

可卿似有心事,也不说旁的,倒笑一笑,上前扶起惜春,回头对李纨道:“你莫送了,我这就去了”,咯咯一笑,又道:“我昔年里若有你这么个姐姐,能多多教教读书,只怕如今还多几分文采呢。真难为你一片心教养这几个孩子了……”

李纨恭谨淡笑、敛容低眉道:“妃子您言重了。”

可卿转过头,看看惜春,也不知怎么想的,居然伸手过去,在惜春那被外头寒风催得红扑扑的脸蛋上轻轻抚了一下,又刮了刮她的鼻子,道:“惜丫头如今越来越水灵了,今儿也穿得漂亮衣裳,倒看着有几分你三姐姐品格儿。这几日可难为你了,凤姐姐安排你在怡红院里先住着,可还缺什么,凤丫头要忙,差人回了我去就好。”

惜春却是神色恍惚,凝着小脸蛋,垂了脸,倒是略略躲开可卿的手指,口中称道:“是。二姐姐教我安分守时,我努力学习就是了……就是妙玉姐姐的话,凡事皆有因果,是孽便不是缘,求则失,忘则得,哪里就敢一味烦着妃子们要这个那个……”

可卿闻这小大人话不由一愣,又是噗嗤一笑,道:“连说话也是开始像你三姐姐起来,啧啧,是你李姐姐教得好,还是你二姐姐养得好,真正是越来越难得的人才……”说着,居然又伸手,在惜春那可爱的顶心那团花丝绒结上拍了拍以示亲切。哪知见惜春又是要扭头躲闪,她眉尖一挑,只道:“你躲个什么,想是如今园子里人人都瞧我失了势,不把我当妃子了……”

惜春一唬,果然不敢再动,若说年纪,她比可卿还小着十岁,都似乎差了一辈人,其实可卿乃是贾珍之儿媳,贾蓉之妻室,若论起辈分来,可卿倒要叫她一声小姑姑才好。只是惜春生母早亡,父亲又其实差了好几十岁,暮年更只一味在道观里胡混求长生,她自小便接在西边荣府里和迎春一起住着教养,与宁府诸人并不亲厚,何况可卿于她如今伦常有悖。

她今儿冷对可卿,倒并非只因为这辈分尊卑颠倒,小女孩家哪里在乎这些个,不过是受姐姐迎春之影响。以她年纪心智,园中之事,到底只能隐隐知晓一鳞半爪,并不能分辨个中细微。只是查抄紫菱洲,迎春又大病一场,她小小心眼里,总替姐姐又急又气的,连求见弘昼请弘昼奸弄自己幼躯取乐只求宽待迎春之心都有了;更总要寻个人来恨恨怨怨出出气,当个“罪魁祸首”的小孩子念头;既听入画、司棋等背后说这是尤二姐告发,又说可卿种种不堪之事,连“背着主子豢养戏子”都说得出来,想着尤二姐如今跟着可卿一气,便连可卿一并亦是恨上了。幼稚心眼里,想起来总以为是这几个“小辈媳妇们”不好,作践姐姐并自己。奈何这些昔年辈分,如今园子里已经是乱作一团,哪里还有几个人真心在意,可卿素日得宠,此刻一声“想是如今园子里人人都看我失了势,不把我当妃子了”锋芒哀怨皆有,惜春小小年纪,哪里禁得住,吓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,到底却不再躲,由得可卿拍了拍她脑袋。

可卿这话,惜春等小女娃儿只是唬着了亦就罢了,那晴雯、李纨等更是听得心惊胆战。低了头只好装作没听到。可卿也知自己失言,只是话即出口,反而好似自己说到了自己伤心事,竟仿佛是出气一般,手向下沉,将惜春的下巴抬起来,将一张小巧俏脸抬着面对着自己。惜春更是慌乱,愣愣盯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,看着可卿,不知她要如何。

可卿微微一笑,依旧缓和了语气,只是赞道:“往日看还是瘦了些,这会儿瞧着倒是略略圆润了几分,想来总没吃苦,这才好,小姑娘家年纪还这么小,妙玉姐姐长,妙玉姐姐短的;更别学那妙玉一味吃素,身子不长还了得……你还该好好长长,个头也该高些,啧啧……你是个水灵坯子,真正是宁荣两家的风采,只怕再长大些,要压过你三姐姐呢……”

惜春也不知她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,也不好答话,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蚊声来一个含糊的“是”字。只盼可卿快快寒暄完毕,去了才好。

哪知可卿居然更是过分妖娆,那抬着惜春的手,竟然慢慢又向下一沉,居然当着众人的面,在惜春胸前,隔着她的小粉棉袄,在她那尚未长成略略凸起的胸前,捏了一捏她的胸乳。口中居然调笑道:“怎么样……惜丫头……左右是左右,我这妃子也只怕当不了几日,晚上你来天香楼里,服侍我,给我玩玩身子可好?”

这一声,当真唬得惜春脸色惨白,几乎是本能一般,惊惶得退了半步,口中只胡乱道个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已是不知如何应对。那身侧晴雯,也是惊慌失措,虽说园中依着弘昼规矩,自有女女之事,只是大家脸嫩,不过大多是自己房里主子,玩玩自己房里丫鬟,聊解长夜寂寞之余,也算应景顺从了弘昼之旨罢了。便是有那一等如可卿这类风流的,也要同着弘昼一体,奸玩其他女孩子为乐,也总是背地里施为,或寻那主动依附的来辱玩。哪里成想,光天化日,众目睽睽,情妃居然如此要求,惜春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幼女,论起来更是可卿的小姑姑,历来和可卿又不亲厚,连对着弘昼,也总是游走在躲闪奉承之间,虽然也知弘昼早晚要奸,但是以私心度之,到底只盼再推几年,等身子略略长成,哪里就有要供奉给一个女子先去玩弄的。她一时侠义心起,居然也不忌讳,装着笑声奉承,扯了扯惜春的衣袖,脱口而出:“妃子和你说笑呢……”

惜春尚自惊恐,目光躲闪,身子向后退躲,那可卿已经微微一笑,又看看晴雯,才点点头道:“就是说笑呢,看把你唬的……”又拍拍惜春的头,笑道:“你还小,哪里就有那等事了,便是有,也该是主子先尝你这小粉娃娃滋味儿,哪里轮到我了……论起来,我还该要叫你一声姑姑才好呢……可吓着我的小姑姑了?快别怕了,随你李姐姐进去吧。”

惜春见她转了颜色,才惊魂初定,墩身福了一福,细细轻轻道个“惜儿不敢”,转过头求救似得看看李纨。李纨尚未说话,可卿已摆摆手道:“罢了……我就去了,那事就让纨姐姐帮我留意了……”。李纨、晴雯等才说个“送送妃子”,可卿又道不必了,自领着几个丫鬟奴儿婉婉去了。

晴雯墩身目送可卿远去了,才松了口气,亦不由觉得适才自己到底是莽撞了,若是一时惹恼了可卿,亦不是善了之事;便平了平气,只说自己也该当回怡红院了,又交代了王夫人说送来之衣裳包袱。李纨也不打开,接过来点头便笑着道个“替我问候太太并袭人姑娘”。晴雯应了也自去了,只留下入画随着惜春。

李纨瞧了瞧门外再没旁人,叹口气,回过头看看一众女娃儿都在瞧她,笑道:“罢了,风大,莫在这里呆了,跟我进去,咱们姐妹们一并去西边雅阁吧。”。李玟李琦便童声稚气的应是。一起随着李纨进到里头西边书房。

这稻香村西厅本有三间一通气之茅顶小屋,因李纨要平日里带园中几个幼龄女子读书,央求了凤姐宝钗等,依着葫芦画瓢帮着自己建就的一个教养书房。那地上满满全铺了厚达六寸的一等东洋竹席,都可满地打滚最是能防着跌跤磕碰的;墙上窗户都半支着老鹤斑纹的竹帘子,淡淡透进窗外阳光来,只为明亮有不甚刺眼;南面墙根角摆着一张素木衣架子,上一层查查丫丫都可以挂十来幅大衣服,下一层却是几个摆架,是给女孩子们安置大衣裳用的;北面供一张大案,墙面上有一个草书的“艺”字,却是央求了妙玉所书;那地上纵列两排,摆着十来个长方的楠木几子,人可盘腿坐在塌席上,于那几子上读书作画弹琴都使得;论序排座最前头依次却是惜春、宝琴、巧姐、李琦、李玟五个的,后头却是几个尚未成年的陪读小丫鬟胡乱坐的。

原来这一众幼龄女子,宝琴十三岁、惜春、李玟、李琦十二岁、只巧姐十一岁最小,其实都还是肩上肩下年纪,因未成年,又有弘昼旨意,都在这里由李纨带着教养。巧姐是凤姐女儿,宝琴是宝钗堂妹,自然多是照应,一应需要物件,甚么典籍珍版、徽州香墨、九艺颜色、琅琊古琴、丹青排笔,尽是上上乘的只管置办,连王府侍女月姝都常差人送过东西来。这李纨自陪侍弘昼,得了这差事,竟能压抑下满心酸楚羞耻,一心一意作养教习,竟是分外用心。她也默然私下揣度,说是这些女孩子都还年幼,又说是在学中,其实依旧是个为弘昼培育可心之禁脔性奴之意。所谓读书学问,思来想去,也不过介时是让弘昼能奸玩受用个有才有学、不落俗套、风流绰约的女孩子,获得快感罢了;只是事已至此,为了一众幼女生计着想,为取悦主人欢心,越发要勤学修养,除了诗词文章尽数不可荒废,还要多作养气质,学习规矩,便还有时找滴翠亭里众优去教习些轻歌曼舞,学些清音体态,再有时,竟是含羞略略教习些裁绣内衣,沐浴养体,滋润肌肤的闺中密巧,尽心竭力要将几个幼女培养得不逊钗黛之样貌风姿、才华气质,以愉悦主人。

只是一味如此照着闺中仙子去养育,未免又怕失了性奴之意,便也想过左右是左右,自己来做这坏人,是否将诸如《百羞经》等大内教习幼小宫女略涉风月的开蒙书籍来教阅。问了凤姐,凤姐却说不妥,只说“主子便是要用她们几个,用得也自然是所谓天真无邪,或是音龄发齿,若要体察主子所欲所乐,总觉得还要天然纯洁些才好,姐姐自然是好意,只是若是这等小小年纪就教习风月事,一则她们听不懂,二则便是听懂了,主子也未必喜欢呢。”李纨思来果然有理,更是宾服凤姐智计体贴。

只虽不教这些,但是怕小女孩子不懂事,失了规矩,每三五日,都要反复教导披讲园内规矩,申倡所谓性奴之德,讲几句“姑娘们自小就要学着性奴之德,主子要怎么就怎么的,更要修习自身容貌身段,气质性子,以备取悦主子……”这些话头当着这几个小女孩说起来,当真是心伤怀痛未免怜惜,奈何此一节要紧,却不敢怠慢了。

此刻引众女孩子进来,换了大衣裳才静一静下,李纨却吩咐道:“今儿我们把昨儿讲的李商隐选集却要默写了,再不要说甚么太多记不得的混话,便不说那林姑娘十一岁已经能写百来首七律了,便是昔日里……不说也罢了……诗词一道,本来不如四书要紧,只是我们女孩子家,如今侍奉主人,又不考状元,自然不用学那些个道学的,诗词歌赋,最能养性天然,调和雅致,主子是喜欢的……你们不要怠慢了。”众女孩子都奶声奶气齐声答是。李纨却又道:“你们都先默写,有什么缺的叫素云去办,或叫你们自己跟来的丫鬟去办,琴丫头……你最大,看着点”,那宝琴也道个是。李纨却道:“惜丫头,你跟我来下子,去后头房里说话。你们都不用跟着。”惜春不知何意,便低低切切应了,起身随着李纨转道后院去。

李纨也不理会,只在前头走,惜春便在后头跟着。从西侧屋里出来,转过回廊,东边却是不知谁用来作甚的一间僻静小屋子,门却自外头销着。李纨解了门扣,推门进去,惜春也便跟得进来。里头摆有一张素净半旧的黄梨木绣床,挂着黄纱帐子,一张小小的乌木八仙供桌,上头胡乱摆着几个盆盒,一座挂着大铜镜之梳妆桌子,两张半旧弹墨太师椅,另有一条四尺来长,半尺来宽的乌木条凳。惜春瞧着,倒好似哪房略有体面的丫鬟的卧室。却未曾来过,只不知自己这昔日嫂子,如今半师半母的纨小姐带自己来这处要说什么话儿。

李纨却回头将那屋门掩了,又用里头横栓插销了,自己坐在那绣床上略略发愣。惜春倒有一些慌惧,陪着小心依着昔日里称呼问道:“嫂子……寻我有什么话吩咐……惜儿自当好好听话……”

哪知李纨叹口气,却冷下脸,只道:“惜丫头。你趴下。”手指便指眼前那张条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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